《利比亞革命》 : 《攝影之聲》專訪攝影記者 Michael Christopher Brown

文/專訪:李威儀。Photographs © Michael Christopher Brown

編按:獨立媒體《Voices of Photography 攝影之聲》勇奪第37屆金鼎獎雜誌類最佳主編獎(主編李威儀專訪請閱讀這裡),在有限的資源下,能在這項出版界的年度大獎中勝出,更顯編輯獨到之處。

以下文章原發表在《攝影之聲》,專訪深入利比亞戰事前線的美國攝影師Michael Christopher Brown,討論以「手機」為拍照媒介的呈現方式。感謝作者同意,轉載與獨媒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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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北非的阿拉伯國家在2011年推下了革命的骨牌,34歲的美國攝影師Michael Christopher Brown決定深入利比亞戰事前線,帶回第一手的現場目擊與戰地攝影省思。然而,執行這場戰地拍攝任務的可不是一般專業相機,而是21世紀最普及便捷的傳播武器——手機。如果媒介就是訊息,那麼對於紀實攝影而言,這已意味了一個新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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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 / 李威儀  (原文出自《VOP攝影之聲》#1,2011年)

VOP / 你在去利比亞戰場之前是在中國工作的自由攝影師,是什麼讓你參與了這場戰事? 為什麼願意冒這個風險?

MCB / 當戰事在二月的北非開始爆發時,儘管我正在中國進行一些工作,我還是想要馬上趕去,而且愈快愈好。在看了在突尼西亞與埃及發生的事之後,當利比亞的紛爭開始沸騰,我有個不知從哪來的強烈念頭,想去親自目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覺得我必須要到那裡去。

VOP / 我們知道你四月時在利比亞的米斯拉特 (Misratah) 爆炸中受了傷,這場意外還造成攝影記者Chris Hondros 和 Tim Hetherington 死亡、Guy Martin重傷,真是很令人難過的消息。你能不能談談這場意外是怎麼發生的? 當砲彈爆炸時你在做什麼? 那時在想些什麼?

MCB / 我們當天早上都在的黎波里街 (那時的戰事前線) 的一棟建築物裡,格達費 (Muammar Gaddafi) 的士兵躲在裡面,建築物裡正在開火對幹。那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在某個時間點大概有三、四十個反抗軍衝了進去。格達費士兵朝樓梯間開槍、扔手榴彈,反抗軍也拿手榴彈向他們扔回去。他們還在外面用火箭筒和防空快砲,戰事非常激烈。

我們一群人認為一切變得不太明朗。早上反抗軍還佔上風,但到了下午狀況就變了樣。在迫擊砲來時,我們遠離先前的戰鬥並回到街上。

在米斯拉特的戰鬥和我們在東邊經歷過的不同。當然,那時我們沒有人預期會被迫擊砲擊中,但砲彈卻隨機地在城市周圍落下,加上整個地區都是狙擊手,所以即使你不接近戰事前線,你仍然處於危險之中。

在迫擊砲炸開的時候,我的肩膀和胸部被砲彈碎片擊中,現場血花四濺。那時可說是血流成河,我覺得我可能會死,在我腦海飄過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我一定要離開這裡。我失去平衡,聽不到任何聲音,心裡也感到驚嚇。我試著集中注意力去找掩護,後來找到一台卡車載我去醫院。

因為這次的事件,我才了解戰爭對我的意義,各種大哉問也隨之而來。對我而言,沒有一張照片值得犧牲性命,但有時的確很難評估狀況是不是危險。這時你就得相信你的直覺。我想我現在更能意識到自己的直覺,對於危險的定義也有了和過去不同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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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P / 我們從來沒有去過利比亞,這個國家給你的印象是什麼?

MCB / 開車進入這個國家是在利比亞最刺激的時刻之一。當時,只有少數幾個記者已經到了那裡,而我和幾個同行的同業抵達時,還不知道該期待什麼。我們不知道狀況有多不穩定,也不清楚會有多危險,只是對於我們能成為長久以來首批得以在該國自由遊蕩的外國人而感到有些高興,之前這個國家僅對極少數觀光客開放,對外封閉已長達四十年之久,它有一種從未被觸碰過的感覺。許多利比亞人對於我們的出現甚至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他們只是興奮地比出和平手勢,然後試著靠近、認識我們。

利比亞是一個美麗的國家。她大部份是沙漠,主要人口住在沿海地帶,那裡是美麗的南地中海。她也有一些地方像是綠色山脈,就十分蒼翠繁茂,在那裡除非你在沙灘上,不然幾乎見不到一點沙子。

我所認識與接觸到的利比亞的人民,是在反對人士掌控的區域生活的利比亞人,那時他們當然已歷經很多悲歡離合了。他們是一個部落民族、一個沙漠民族。他們本質上不是戰士,也因此他們需要在這近幾個月去學習成為戰士,但至少在壓抑了42年後,這種勇氣並不難找。不過一般來說,他們比較像是溫和的民族,對於終於有一個機會,去創造他們自己的未來而感到興奮。

VOP / 這場戰爭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戰地攝影師對戰爭的意義又是什麼?

MCB / 當我踏上利比亞時,我本來很期待能報導的是一場革命,但是我很快發現自己是身在一場戰爭之中。我原本預計只要去幾個星期,因為我以為這些事應該蠻快就會結束。我甚至不認為自己是戰地攝影師。如果我能預先知道我後來可能會遭遇到的事情,我可能就會離開了。但到那時我對事件的關注已愈來愈高,而且我認為有必要跟隨其發展,於是我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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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P / 你還會回到戰場前線嗎?

MCB / 如果我回到戰區,它將不會是戰事最前線。我已經有了這次經驗,一點也不想再來一次。

在前線拍照,我可能會拍到在人們在逃跑或者一顆飛彈射出,然後你就等著砲彈開始降落在你身旁,然後換你逃跑。對我而言這其實沒什麼意義。在那一刻、在那一陣匆忙中會很有趣,在那裡是非常刺激的。

但當我在拍攝前線時,我卻覺得我遺漏了故事的很大一部份。衝突是當前的新聞故事沒錯,但它其實只是很小一塊。衝突真的只是衝突。在不同地點的衝突或許會有一點差別,但當你捕捉畫面之後,還有許許多多這個故事的部份,是要點出他們為什麼會造成這場衝突的最初原因。這些人在這些年是怎麼被對待的,他們的生活是什麼樣子,他們對彼此有著什麼感受,他們對於伊斯蘭教抱持什麼想法。

我想要從前線衝突中抽身。我想要更了解那裡的人們,我對當地社會在新聞裡和日常生活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更感到興趣。我認為那裡還有很多需要去探索的地方,到處都有故事。當我再回到利比亞時,我會想要展現在戰爭幕後歷史面向的報導。去任何地方之前,都要對現場做很多的功課。

VOP / 來談談你的手機照片。你是在什麼情況下開始用手機拍照的? 用手機來拍攝戰爭有什麼優劣之處? 能否和我們分享一下經驗。

MCB / 我從去年在中國東部的一趟公路旅行中開始使用iPhone。我有一些朋友已經開始用它拍照,我喜歡它拍出來的樣子,也喜歡這個手機的大小,好用也好攜。

利比亞系列的所有照片都是用iPhone拍的。我到達的第一個星期,當我正在用一般相機在一場集會拍照時,有一個人撞到我,結果相機就摔壞了。那時我身上其它唯一能紀錄的器材就是iPhone,我只好用它來拍照。另外也透過一個叫「Hipstamatic」的軟體,它能讓畫面裡的所有東西都合焦,而且畫質已經幾乎達到我的需要,還真不錯。

以種種理由來看,手機攝影是很自在,卻又有很多限制的。但我喜歡限制,在我記錄一個場景時,這些限制能讓我更專注於我感興趣的事物。在iPhone的另一端發生的差不多就是我正體驗到的,只要按一個鍵,其它就全憑運氣了。用手機攝影時我比較放鬆,也不會感覺自己像個攝影師,這點我很喜歡。手機在這種狀況下感覺正合適,我還沒有看過任何圖片故事是用這種我想嘗試的方式呈現,所以進行下去也是作為靈感啟發的一部份。

這是世界各地趕上這個風潮的數百萬年輕人都在做的事,按個鍵就可以拍下照片或影片或傳送文字到推特或臉書。這個過程與方法,似乎恰恰合適當下以及正在展開的這場變動。當我再回到利比亞,我也會繼續用手機拍照,保持這個拍攝計畫的完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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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P / 愈來愈多新聞媒體及攝影記者在製作多媒體報導。你有被要求拍攝影片報導嗎?

MCB / 我從未被詢問要做影片,但已經有用iPhone拍了許多影片。

VOP / 正如你說,現在幾乎每個人都會用手機拍照,然後立即上傳到網路,你認為新聞攝影未來將會有怎麼樣的轉變?

MCB / 新聞攝影應該要持續進化。我在不同的拍攝計劃嘗試不同的技巧與媒材,正是為了保持這種對自我的啟發。我對重覆那些已經做過的事沒什麼興趣,我只想試著執行新的想法和技術,這是為了要讓自己與觀者都能保持被啟發的感受。新聞攝影就是要能觸及讀者的心,而我認為讀者對於觀看像是戰爭這種同類型的影像,已經感到有點膩了。若要讓讀者去看照片和解讀不同的事物,他們也是需要被啟發的。

Photographs © Michael Christopher Brown

  • Michael Christopher Brown,1974 生於美國,美國俄亥俄大學(Ohio University)視覺傳播碩士,現為《國家地理雜誌》特約攝影師及自由攝影師,曾為《紐約時報》、《時代雜誌》、《財富》等媒體進行攝影工作。 2007年被美國《American Photo》攝影雜誌選為新一代的攝影新銳之一,並獲瑪格南基金會(Magnum Foundation) 資助、由《Burn》雜誌頒發的攝影新人獎助等獎項。近期曾於伊朗的6號藝廊舉行個展,並參與法國Visa pour l’Image攝影節聯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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